春種、夏管、秋收、冬藏,這是對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概括性描述。秋冬時節(jié),正是紅苕開挖的時候,下粉條的師傅就要登場了。
以前,在山區(qū)農(nóng)村,紅苕、洋芋、苞谷這“三大坨”是主糧。紅苕是季節(jié)性很強的農(nóng)作物,在地凍以前必須挖完。挖回來的紅苕,揀好一些的窖藏,放著越冬,要吃到來年開春。每家每戶都有一口大苕窖,那是小孩子捉迷藏的好地方,更是莊戶人的糧倉。將揀剩下挖破了的、品相不好的紅苕洗干凈上磨推,過濾,沉淀,攤在竹床上、簸籮里晾干成粉面子。這是制作粉條的原材料。
莊戶人家下粉條,都是自己吃。粉條在農(nóng)村人的年節(jié)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粉條既可以炒著吃,也可以燉著吃,當然,最高級的吃法還是豬肉燉粉條,這是貴客臨門時的大菜。想想,就口水直流。
下粉條之于小孩子堪比過節(jié),不但有新鮮的粉條吃,家里請了匠人,說不定還能跟著打打牙祭,沾一點葷腥。
若遇年份好,紅苕大豐收,莊戶人也不會吝嗇,用作下粉的紅苕就會多一些。自己有富裕的粉條可以平價勻給左鄰右舍,也可以拿到鄉(xiāng)場上去換錢。在鄉(xiāng)道上,偶爾也能看見挑著粉條的莊戶人一路兜售。
在我老家那一塊,重慶巫溪板凳爬(小地名)的粉條最為有名。板凳爬的粉條雪白、筋道,煮了不糊湯,被當?shù)乩习傩账瞥。這與粉匠師傅的手藝有著極大的關系。粉條也成了板凳爬的一張名片。
下粉條是一件十分繁瑣的事情,要提前邀請好粉匠師傅,在緊鑼密鼓準備一段時間以后,選一個晴好的日子,就開始下粉了。除了請粉匠師傅,還要請幾位打下手的幫忙,下粉像唱一臺大戲,個把人是干不成的。
下粉的工具都是莊戶人常用的,有大木盆、木桶、大瓦缸、大鐵鍋,只有特制的下粉的漏瓢是粉匠師傅自帶的。漏瓢就像我們平時用的水瓢,只是在上面鉆了一些小孔,粉條就從那些小孔里鉆出來。漏瓢是粉匠師傅吃飯的家伙什。
眾人在粉匠師傅的指揮下,各司其職,有條不紊。有的生火燒水,有的搓揉粉面,有的準備晾曬粉條的場地、木棍、竹竿。搓揉好的粉面盛在大瓦缸里,加水濕潤、調(diào)和,粉匠師傅親自掌勺煮一些勾芡,放到瓦缸里,和粉面一起揉,增加粉條的韌性。除此以外,還要加點明礬,主要作用還是提升粉條韌性,使其煮了以后有嚼勁不易斷,也起到增亮和快速定型的作用。這個比例,是粉匠師傅的看家本領,一般不會告訴外人。
揉面是粉條制作的重點,三個人圍著大瓦缸一手撐住缸沿,一手沿著缸壁有節(jié)奏地用力往下揉,轉(zhuǎn)著圈的揉面就像是在進行一場舞蹈表演。手腳在動,嘴巴也不閑著,拉著一些家長里短,也講一些發(fā)生在鄉(xiāng)間的逸聞趣事。若有結(jié)了婚的小媳婦在場,平輩的異姓男同志也可能插科打諢,但都注意分寸,絕不會傷了和氣,只會使氣氛更活躍。
揉面偷不到懶,粉面揉不好下出的粉條不光滑、不勻稱,中間時不時有疙瘩,俗稱“性陽子”。粉面子揉好,大鐵鍋內(nèi)的水燒滾,粉匠師傅就正式登場了,他是這場戲的主角。粉匠師傅高挽起衣袖,從瓦缸中摳出一塊面團置于漏瓢中,左手擎住漏瓢,右手用力拍打面團,粉絲從漏瓢中漏下來,一顫一顫地落到鍋內(nèi),待粉條變白、煮透了,打下手的就用一雙一二尺長的竹筷將粉條撈起來放在事先準備好的大木盆內(nèi)用冷水浸泡,然后掛到長竹竿上晾曬。這時,一根根帶著紅苕香的粉條,白晃晃的一片在風中搖曳,誘惑著人們的食欲。
待水汽干了,對晾曬好的粉條還要進行一次打理,把相互粘連著的粉條散開。晾干以后,用棕樹葉子將粉條打成兩斤重、一尺多長的捆,用包袱罩住,一防灰塵,二防鼠咬,掛在屋梁上要管很長的時間。
那時,粉條還是送人情的好禮品。有親朋好友建房、過喜事,送幾斤粉條作賀禮,主人家也覺著實惠,送禮的人也覺著體面。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物質(zhì)極大豐富,制作粉條的工藝水平得到提升,機器生產(chǎn)代替了手工制作,粉條的品質(zhì)更好,并且種類更多。不再是單一的紅苕粉條,還有豌豆粉條、玉米粉條、山藥粉條等等。場鎮(zhèn)、超市到處都有粉條銷售,還可以從互聯(lián)網(wǎng)購買。包裝精美的粉條,也成了饋贈親友的佳品。
那些轉(zhuǎn)動的磨盤,雪白的粉條,飄香的味兒,以及師傅們揮汗如雨的身影,成為我孩提時代難以忘懷的美好回憶。
作者簡介:王小平,重慶市報告文學學會會員。